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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想會薪火相傳,繼續照亮這個世界:再論《白箱》的傳承

「這真的算是進步嗎?現在真的還在製作有趣的動畫嗎?我現在腦子裡想的都不是怎麼製作有趣的東西,而是怎麼解決眼前的問題,完全沒有製作出一部優秀作品的點子。我覺得那個能夠慢工細活製作一部名作的時代,比現在要好多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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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走過四十年

這是動畫《白箱(SHIROBAKO)》中,女主角宮森葵所說的對白。集數是第十九集,劇情講述社長帶了宮森來到武藏野動畫公司的舊址,幫忙整理堆放在其中雜物。那是個時間像是被定格在七十年代的空間-房間裡充滿著老舊的賽璐璐片、用剩了的水彩顏料、陳舊的剪接器材,還有那些畫下了七十年代的名作的原畫。進入了這個彷彿代表著日本動畫的黎明期的空間,曾經歷其中的社長就只有輕描淡寫地,說道現在動畫的製作技術真是進步了不少。但換作正是被當年製作的動畫所感動、薰陶,並因此而入行的宮森,看著如此的光景時則是發出了不由自主的慨嘆-我們這年代,還能像當時一樣,讓一套又一套的名作誕生嗎?

雖然動畫中的宮森會說出這樣的話,更大程度是基於自己在製作動畫時屢屢遇上不如意的事情。但在觀眾的眼中-至少就個人而言,卻更覺得這句話似是在代替我們,去叩問整個動畫界。我們正身處於日本動畫產量最為豐盛的年代,由 2012 年深夜動畫的數量突破了100部開始,其數量就開始逐年遞增,2015 年的深夜動畫數量更是已達致 170 部的歷史新高 。

但在這個有愈來愈多動畫可看的年代,能夠讓人留下深刻印象、純粹地令觀眾覺得好看的動畫,也有隨之而增加嗎?好動畫當然還是有的,但看著茫茫的新番中,卻只能感受到這年頭動畫界充斥著的,是大量劇情和故事主題都如倒模一樣,無法叫人找到新意的作品。除此之外,就是愈來愈多製作目的似是只為幫原作宣傳,無論內容或製作手法都找不到創意的輕小說、或是課金遊戲改編的動畫。更不要說在那 170 部動畫當中,有不少就像是為了填塞節目之間的空檔,才得以存在的「泡麵番」…這是個技術進步,動畫能夠被大量製作的年代;但與此同時,也是動畫更為千篇一律,缺乏驚喜的年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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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《SHIROBAKO》的故事,面對宮森這一句慨嘆,社長又有何回應呢?由 60 年代開始進入動畫界,由黎明期、光輝的年代走到現在的社長,就只是淡然地這樣回應-其實那時候也沒有那麼慢工出細活的,那時有的,就只是一群愛自找麻煩的動畫家而已。

然後時間也隨之回到四十年前,鏡頭映著當年那一群埋頭苦幹,努力地製作著《山刺蝟安第斯恰吉》。那年頭的舊武藏野,其實除了製作時所用到的技術有所不同外,整個動畫的製作環境,也和現在沒甚麼差別-依舊是一班充滿熱情的製作人,在公司裡東奔西走,胼手胝足地在有限的資源下,造好一部動畫。劇情講到當年製作〈恰吉〉時,有位初入行的美術在和那年頭還在當製作進行的社長商量過後,畫下了用色大膽的暴風雪場景,想在接下來動畫的相關情節中用上。

美術監督看到如此創作原本只覺生氣,但在放下了先入為主的想法,並被導演的熱情所打動下,最終還是同意不惜在有限的時間中再度增加工作量,採用了如此的暴風雪畫法。「先入為主地把它定位成低齡向動畫,並因此而束手束腳的,恐怕就是我們了」,這是劇中導演的自白。接下來的故事是這樣的-40年前,一群動畫家用盡創意、用心製作的動畫,影響了一位叫宮森的女孩子,讓她立志也要製作出能打動人心的動畫。

在一零年代的動畫界,這個屢敗屢戰,縱使曾經灰心過,但仍舊毋忘初衷的製作進行,帶領著形形色色的創作人,繼續用心造好一部又一部的動畫作品。這就是《SHIROBAKO》的故事了。《SHIROBAKO》給我們的回答是,只要動畫界裡還有這樣的一群人-他們沒有遺下前輩留給他們的遺產,並繼續付出心機去畫好每一張畫,寫好每一個故事的話.日本的動畫界,仍能誕生出打動人心的作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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爭執與傳承

《SHIROBAKO》故事的核心主題,是講五個女孩在動畫界中追夢的故事。「追夢」兩字落在不少編劇手中,很容易只會變成單方面宣揚正能量的陳腔濫調。幸而在水島努監督和橫手美智子編劇的創意下,故事卻能體現到追夢路途上的沈重和不如意,如此同時才能反映出當眾人的心血結晶好不容易才終於能夠誕生時,又是蘊含著何等的感動。誠然《SHIROBAKO》沒有全然反映日本動畫界最深層的血汗與陰暗,但也並非一面倒地唱好日本動畫的作品,讓觀眾能在業界的知識中找到趣味,被動畫製作人於故事中的自我期許所感動,作為一套「講動畫的動畫」,也算是功德圓滿了。

而追了上述的故事核心主題外,有個於動畫的情節中一再重覆的主題,同樣令我留下深刻印象。這一主題,就是日本動畫的傳承。

回顧整個《SHIROBAKO》的故事,就能發現劇中大大小小的人物,大都是被一套動畫、一些創作人所驚豔過和感動過,才會投身動畫製作這一行業。曾被劇中虛構的「武藏野動畫」所製作的作品感動過,並因此決定進入動畫界,立志終有一天也要製作自己的動畫的宮森,就是最明顯的例子。說來有趣,劇中講到「武藏野動畫」在倒閉過後,原本的成員也各自成立了自己的動畫公司,如此的境況正是現實中蟲製作公司的寫照。由手塚治虫創立的這間動畫公司,劃時代地採用了「一拍三」的低成本動畫製作方法,創作了日本史上第一部的電視動畫;而如此的製作方法,至今仍為日本動畫界留下深刻的影響。《SHIROBAKO》的女主角是因這間公司的作品而進入動畫界,頗有承先啟後的味道於其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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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宮森在參與劇中動畫〈EXODUS!〉時所遭遇的困難之一,就是作畫監督和 3D 監督之間為一個爆炸究竟該使用手繪還是 3D 方式去表現而產生爭執。劇情最後的解決方法,就是讓兩人一同參觀影射動畫《傳說巨神伊迪安》的展覽,兩人在討論其中的劇情後找回了創作的初心,也讓身為作畫監督的遠藤最終願意回去畫〈EXODUS!〉的爆炸場景。現實中的《傳說巨神伊迪安》是富野由悠季於 80 年代執導的作品,又是充滿承先啟後味道的情節。順帶一提,《傳說巨神伊迪安》的結局近來被某日本電視台評為了最讓人震驚的結局,而排行第二的則是《School Days》 …

其實像這種手繪與 3D 之間的爭執,以至最後的在動畫中互助合作的共生,正是近年來日本動畫界在技術發展的一大議題,《白箱》內的爭執,其實就是日本動畫產業面對的縮影與挑戰。

過了這麼多年,日本的動畫業也終於明白與其屢屢用全 3DCG 製作的動畫和外國貨硬拚,還不如活用自身優勢,將 3D 融入於自家最拿手的手繪作畫;適當運用 3D 來減省製作功夫,畫出更漂亮的畫面,已是日本動畫製作妥協下的現實所趨。劇中有一幕是遠藤和名為北野三郎的原畫師會面,後者提到他覺得手繪和 3D 應互相合作,從而提升日本動畫的整體質量。劇中所影寫的正是在現實中創立了「板野馬戲團」的作畫技法的板野一郎,其實也是早早就開始鑽研如何將 3D 融入於動畫當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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像在 2008 年他就已經和 GONZO 合作,執導了大量使用 3D 的動畫《BLASSREITER》。2014 由東映製作,以手繪技術融合 3D 為賣點的動畫《樂園追放》,他亦有擔任顧問工作。正如劇中所言,就算技術怎樣改變,畫師的感覺在作畫上仍是不可或許。劇中的角色們和現實中的板野一郎,所造著就是如此的技術傳承。

說到描寫「傳承」這主題最為深刻的劇情,就要數第十一話跟第十二話中間一段有趣的劇情了。話說好不容易才得以完成的〈EXODUS!〉最終話的分鏡中,有一段女主角們騎著馬逃走,整個畫面萬馬奔騰的場景。如此複雜的動物作畫,還要在如此緊迫的製作時間下,當然不容易找到原畫師負責處理了。結果用盡了人脈的宮森,在偶然間得到影射了庵野秀明的動畫家的聯絡方法,結果宮森就真的摸上門去找「庵野」了。

劇中一段有趣的對白,就是庵野問起影射《新世紀福音戰士》的那套動畫播映時,宮森有多大。宮森回答她只有兩歲,也只看過動畫的劇場版,沒有看過 TV 版,讓「庵野」感慨都已是這一代了。故事由 70 年代講到 90 年代的名作,也見證了日本動畫界的光輝歲月。筆者年紀其實和宮森差不多大,大概是最後一批「有幸」在電視上看過《新世紀福音戰士》的人。接下來的動漫迷不再認識,又或是就算認識也不再在意《福音戰士》,大概也是毫不意外的事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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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有意思的是接下來的情節-看過宮森交給他的分鏡後,「庵野」說道武藏野裡,其實不是還有一位能勝任如此工作的原畫師嗎?那就是老原畫師杉江茂了。作為武藏野中資歷最深的原畫師,杉江茂卻一直被認為畫風跟不現代的潮流,所以一直都只做著外包的原畫工作。結果到頭來,大家才發現唯有最穩打穩紮的作畫功力,才是永恆地最被需要的東西。藉住杉江茂出手幫忙,〈EXODUS!〉總算能及時完成,也讓新一代的原畫師再次體會五十年來日本所積存下來的作畫技術,是多麼寶貴的資產。這一幕,是最透徹地點明了動畫中一直所說的,那關於動作「傳承」的主題。

關於老一派的動畫與其創作人如何影響著現今的日本動畫,《SHIROBAKO》還有不少劇情有所著墨,但這裡就不一一列明了。看罷整套《SHIROBAKO》,其實也是上了一課短短的日本動畫歷史課,其中看到日本動畫的創作底蘊何其深厚,實在只能叫人心生羨慕。不過說到《SHIROBAKO》中最動人的故事,還是說明了無論是拍何種的動畫,只要有心去鑽研好當中每一個的細節,觀眾自能感受到當中的用心,並為之感動。

〈山刺蝟安第斯恰吉〉是兒童向動畫、〈EXODUS!〉大概只是套講一班可愛少女逃亡的故事、後來的〈第三飛行少女隊〉可能也只是套融合了軍武與美少女,純粹滿足讀者或作者願望的作品。儘管這些動畫,大概最終成不了甚麼廣為後世所知的偉大作品,但可以肯定的是,因著製作群的用心,觀眾看罷動畫會感到滿足,這樣就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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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…傾注了數年數十年的心血,觀眾們的感想和心意也都聚集在一起,才能夠使動畫作品誕生。這也許只是像燭火一般的微弱光芒,但這份光芒被不斷地傳承,最終化成永遠不滅的火焰,照亮整個世界。所以,我希望今後也能一直像這樣去照亮別人的心房!」

這句宮森在最後一集中所說的話,或許就是製作群的自我期許吧。作為觀眾,我想說的是-《SHIROBAKO》這套動畫,本身已經做到這樣的事情了。縱使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動漫迷,但我也想以這篇文章,向這班仍舊有心有力的日本動畫家致敬-日本動畫界,幸好還有你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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